“没人能杀死他。”佣兵皱着眉，“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”

大臣如今外套黑衣，将一切他的特征隐藏包裹起来，独留额前金色的碎发，和一双祖母绿的眼睛。他如今看起来更像是巫师，而非日夜陪伴国王的臣子。更何况他身前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，上面胡乱堆着些草药。烧瓶和酒精灯被放在角落，绿色的液体沸腾，他抓了把开着白色花朵的植株，一把放入。

“国王身边首席骑士的位置还空着。佣兵，你是在质疑国王本身吗？”大臣发出的声音宛如咒语。他不知道从哪儿抓来一根装着红色液体的试管，摇了摇，倒了进去，液体爆沸，差点喷出烧瓶，在最后又突然安静下来，变成黄色。

“我杀死了他三次——”

“我们也为此支付了你三次金币。”大臣抬起头，瞥了佣兵一眼。“头和心脏都是货真价实的，现在泡在药液里面三个一模一样。”大臣往烧瓶里面加了些水。“国王不希望每日看着它们，更何况魔王本人还活着。这不像是荣耀，更像是魔王对我们的羞辱。”

佣兵换了换脚移了重心，他不怎么喜欢这些带刺的话语，也不知道该怎么接。他该再去杀死魔王一次？或者告诉国王，“我会杀到他死为止”？他在这里没有话语权，而本身说的话也不怎么有权威性。他只是个佣兵，会去屠死魔王只是因为他有高强的武力，以及想要国王旁边那个位置——首席骑士。

大臣又看了眼这个年轻的佣兵。他看上去很年轻，金色的头发明亮如阳光，纯净如黄金。眼睛是湛蓝色，没有老佣兵眼里的沉着稳重而又深藏狡诈，他太年轻了，眼里只有所憧憬的未来。他穿着还算整洁——比起大多数不拘小节的佣兵而言。像是从光明里走出来的人。大臣如此下了结论。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不洁，连黑暗见了他都得退去。一身阳光的气味。

“魔王并非杀不死。”大臣往沸腾的液体里面加上紫色的花朵，接着抓了一把草叶进去。“有件东西能让他死亡。当然，也能让你我死亡。”

几乎一刹那，茫然和期待一齐涌上佣兵的眼瞳。但大臣没说话，他自顾自搅拌起那壶古怪的液体来。这是要他自己开口。佣兵想到。但佣兵今年才十九岁，有太多事物未曾见过，太多人情世故不曾了解。如今他这年纪的同龄正到处混迹，在各类巷角摸爬滚打。但佣兵只会从工会接任务，然后挥刀。再不济，去城里的酒馆喝上几杯，微醺截止。

大臣见佣兵没搭话，狠狠翻了个白眼。他早该知道佣兵应该比他想得还要年轻，这般年轻的男孩是不会明白的。是啊，男孩，佣兵也只算是个男孩而已。“爱情。”叹气声顺着答案一起溜了出来。

“……我该找城里最美的姑娘？”佣兵对答案感到疑惑，但既然这是唯一的办法，他只得继续下去。

大臣听到佣兵有些上扬的语气，差点没把烧瓶扔他脸上。他恶狠狠地开口，同时希望这是佣兵找他的最后一次。男孩，真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男孩！

“魔王本身不被任何所束缚！他不贪念钱财亦不贪图酒色，他存在于世过于长久，世间一切他都已经领略过。他接受过示忠也承受过背叛，尝过唾手可得的滋味也了解得不到的苦楚。可这么多年，他只剩一样未曾尝试且对此充满好奇。爱情。这能使他灭亡，也能使我们灭亡——我是指物理上的。而这人类吝于给他，他也傲于乞求。”

“你想彻底杀死魔王，得到整个王国的欢呼祝福与嘉许，还有国王本人的承诺——他身边首席骑士的位置；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
“可为什么是我？”佣兵一想到魔王毫无温度的笑容便打起恶寒。他厌恶永生，厌恶魔王，以及魔王存在本身。世人常宣扬魔王作恶多端，可佣兵第一次遇见魔王便被魔王本人否认。“我作的唯一恶便是杀死前来杀我的人。何况我认为这也不算作恶，谁都会这么做不是吗？当有人莫名其妙来杀你的时候。我虽然不死，也会疼痛的。”

“这是命运——”大臣实在没了耐心，倒装着黑色液体试管的时候都恶狠狠的。

“凭什么？！”佣兵拒绝。他还很年轻，酒馆老板的女儿对他频频暗送秋波，隔壁的女孩也很喜欢他，还邀请过他一起吃个晚饭。他年轻，英俊，喜欢的是柔软的女孩子而非这个时刻让他浑身不适的魔王。“况且我杀了他三次！还爱情？！”

男孩！男孩！！男孩！！！

“那他呢？这世上只有他一个魔王你可问过他可乐意？！”大臣朝佣兵吼道，“这是谁都无法忤逆的命运！不可更改！一切都在你出生时被写下了，从你见他的第一面起齿轮便开始转动！谁都停不下来！”就TND因为这个。大臣恨恨想道。爱情。命运。谁都逃脱不了。

很长一段时间，佣兵都没有吱声。他没有问过魔王，但魔王却告诉过他。在他们第二战的时候魔王明显的不耐烦，格外暴躁敏感。“我做错了什么？！就因为我是魔王？就因为魔王本身被世人否认我就得承受这些？！可我什么都没做，什么也不知道！”他那时声音沙哑，眼里还有泪光。魔王每日被上门来征讨的人骚扰，有时弄个轻伤，有时被捅个对穿，喉咙里冒着血泡。但像是某种世界的规则一般不可撼动般，魔王不会死去。他在疼痛的深渊里越陷越深，没人能拉他出去，也没人能给他解脱。他像个溺水自杀的人沉向不知深浅的海底，眼神冰冷，不再对生有所奢求。只是偶尔会想想，这下落可否有个尽头。

谁都停不下来。现如今佣兵能给魔王这个答案。这下落不会有尽头，因为谁都停不下来，所有人都被命运紧紧牵着，谁都阻止不了。注定是他，注定是佣兵让魔王陷入名为爱情的深渊，然后带着无尽的恨意与最恶毒的诅咒死去。那他呢？佣兵问自己。这命运捆紧了每个人，他现如今与今后的选择早已被命运所书写下，他能逃掉吗？他所憧憬的未来，他所要战胜的如今，他——他一直以来都在命运本身之中吗？
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佣兵回答道，而后悄然离开。

烧瓶里的液体突然一变，成为透亮的紫色。而佣兵关上了门，黑暗从他身上退去。最后一丝光线射入这古怪之地时，大臣突然又重复道:“爱情。能使他灭亡，也能使我们灭亡。”

FIN.